然而隔天黄昏时,艺龄娇小的身影没有出现。
事实上,她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……深夜,接近子时,一名高大英武的光头男子,拨开树丛踏进了这片红草地。
男子穿着一身黑袍,全身肌肉胀鼓鼓的,背上负着一柄被布包着的长杆,他有着一张方正的国字脸,相貌极有威严,头顶光溜溜的,完全没有半根头发,月光照下,整颗头闪闪发光。
和他相熟的人都叫他叶老头,他是不可说之里现任村长,他同时也是个颇富盛名的狩魔者,不过他个人最喜欢的身份是……艺龄和楷涵的老爸。
他表情凶恶的大步走向黑色岩石。
皱着眉,缓缓绕着石头转,审视着什么。
“裂开了啊……”他神情凝重的喃喃自语。
他担心的事发生了,他看见黑岩接近顶端的部分,有一条约十五公分左右的细长裂痕。
“哼!”他一声低喝,抓起背上的长杆,重重往地下一顿,包裹的布霎时碎成翩翩灰蝶,露出了里头的兵器。
那是一支巨大的狼毫毛笔。
笔身闪着黑铁光泽,像是精钢打造,没有沾墨,杂褐色的笔锋却隐隐透出一股黑气。
“你休想……”叶老头的面容扭曲成令人胆寒的狰狞模样,他愤怒大吼:“休想动我的宝贝龄龄!”然后举起巨大的毛笔,挟着惊人的风压往黑岩砸去。
“不可说之里”自古以来一直以替凡人除妖伏魔维生,但近一百年来,村里拥有灵力的孩子越来越少,这个建立在阴暗森林中的伏魔村迟早会被附近的妖怪聚落吞没,前任的村长,也就是艺龄的爷爷有鉴于此情形,决定与一名为“DMC”的组织合作。
DMC这个组织原本是在国际间流浪,类似雇佣兵的集团,后来因为某些因素,他们决定在这块土地上落脚,并与当地政权结盟,处理人类与妖怪间的相处事宜。
长期与妖魔对抗,不可说之里的人们根深蒂固的认为妖怪与人类不可能和平相处,所以DMC这个组织并不受不可说之里的欢迎,因为他们的组织成员有超过一半是妖怪,或是有妖怪血统。
而且DMC的行事宗旨主要是“调和”人与非人者之间的关系,不可说之里的人普遍认为这是一种“伪善”的行为。
在DMC落角于此地初期,不可说之里的人甚至会攻击他们的成员,双方还因此结下不少梁子,但有句话说得好:“昨天的敌人是今天的朋友”,在不可说之里的势力逐渐衰微的今日,DMC局长,一只强大的猫妖,不计前嫌的表示愿意无条件提供村子庇护。
当时,艺龄的爷爷接受了这个提议,但他并不接受无条件庇护。
“不用钱的午餐最贵”,他认为要是接受了无条件庇护,就欠下了庞大的人情,这样对村子的发展不利。
又或许,是他的自尊心作祟。
因为他实在没办法接受一只猫妖的施舍。
他表示愿意提供一些关于结界方面的知识给DMC的术者,并安排不可说之里的年轻人进入DMC工作,条件是DMC得确保不可说之里原地址的安全,并不可干涉里的内部事务,如村子有为难时,在组织工作的成员也全归村长指挥。
局长对这样的条件欣然允诺。
事实上,她也没想那么多,纯粹是提供不可说之里的人们保护,因为他们一族长期以来和许多妖族交恶,要是不管他们,这支古老的种族迟早会被灭族。
艺龄本来预计成年后才会进入DMC工作,然而前一天,她在后山打混的事被他老爸抓到,被狠狠修理一顿后,丢出村子,直接送进DMC总部。
不过,把女儿丢出去的叶老头,心里可是万般不舍。
他的妻子在生下双胞胎女儿后,失血过多过世了,留下两个可人的女婴给这只懂得杀妖怪的大老粗照料。
“晨书,保护她们……保护好她们……”他永远记得,妻子在最后,气若游丝的托付,也记得自己抱着两个女儿给长老们测定灵力时,那紧张又矛盾的心情。
最近出生就没有灵力的孩子越来越多,一方面,身为族长,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没有灵力——毕竟他的家族血缘可是最接近当初建立村子的“那一位”,要是连他的后代没有灵力了,那代表伏魔村‧不可说之里的传说也将走到尽头了;另一方面,身为一个父亲,他又希望女儿们都不要有半分灵力,杀妖无数的他太清楚干这行有多危险。
帘子的另一头,长老们正用古老的秘术观察女儿们的潜能,在这样矛盾的情绪纠缠下,跪坐在帘子前的他如坐针毡,度秒如年。
在经过感觉有如一世纪的等待后,结果出炉。
小女儿没有灵力,但大女儿身上蕴藏的灵力,可说是村子史上数一数二的强大。
在长老们兴高采烈的叫人通知村里这个喜讯时,接回女儿的叶老头,看着臂弯里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女孩,脑子里一片混沌。
小女儿的事好解决,送他去村子外头,DMC的人自会帮她安排好一般人的生活,她在外面会有专人保护,可以过得很安全。
可是大女儿怎么办?天赋的能力让她不可能拥有平凡人的幸福,从这一刻起,她便要开始准备接下一族存亡的重担。
担了这责任几十年了,他没办法想象这样沉重的责任要怀里这可爱的小肉团来扛。
既然她的未来会有诸多无法逃避的危险,那就想办法让她变强吧!让她变得比任何敌人都强,强到能克服所有可能的危难。
看着艺龄可爱的睡相,热泪如雨的叶老头下定了决心。
叶老头对艺龄非常的严格,练习术法时,只要一个出错,换来的就是铁了心的叶老头一顿打骂。
长期的铁血教育,使得艺龄不管在谁的面前,都表现得十分刚强,从不对他人示弱,永远冷着一张脸,每个人都对她又敬又怕。
尽管她只是个年仅七岁的孩子。
每天的训练,叶老头都看得见艺龄的成长,但他的心中却无半分喜悦。
……这样子,真的好吗?
艺龄一天比一天强悍,也一天比一天冷酷,他甚至想不起艺龄笑起来是什么模样,而距离她上一次因为训练的疼痛落泪,似乎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。
就好像,她天生就不会有这些脆弱似的。
叶老头的心里越来越不安。
他明确的感觉到,艺龄并不快乐。
昨天,艺龄操作新学的法术时发生严重的失误,差点把自己的脖子砍断,叶老头召唤出式神,像以往训练失误时一样,狠狠教训了艺龄。
他从来没有亲自动手。
因为他会哭出来。
在惩罚的过程里,艺龄眉头紧皱,却依然一声不吭,直挺挺的长跪在原地,叶老头看了又是一阵揪心的疼。
“够了!”叶老头出声制止,式神顿时消散在空气中。
“师父?”艺龄的表情颇为不解,因为惩罚才受了一半而已。
看着女儿脖子的伤口仍淌着血,叶老头咬咬牙,转过头去不忍心再看:“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,这药你拿去,淋在伤口上。”说完,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瓷瓶,看也不看地伸手往后递。